那时,我还年轻,还不大懂得人间的万事万物势必要经历的新陈代谢规律。大浪淘沙,既无情,又现实,后浪永远不断地追赶着前浪,那一股不可阻拦的大趋势,谁也不能改变,滚滚长江如此,历史洪流也如此。
年轻,难免幼稚,幼稚,自然天真,很容易被那城墙上斑驳的苔藓,书场中呜咽的琴声,已是旧梦的秦淮画舫,既非北音更非吴语的蓝青官话的慢条斯理……种种残留着似乎还透出丝丝缕缕的古色古香,所陶醉,所触动。尤其当春意阑珊,微风细雨,时近黄昏,翩翩燕飞之际,那一刻的满目苍凉,萧条市面,沧桑尘世,思古幽情,最是令人惆怅伤感的。
那时,想不到半个世纪以后,那旧日追寻的情调,已被太多残酷的现实冲击得荡然无存,再一次故地重游,那河之洲,江之滨,便只剩下杨升庵的《临江仙》的“青山依旧在,几度夕阳红”的感慨,以及更多的是震撼于这大浪淘沙的严峻。
还有什么呢?属于你的时间已是屈指可数,除了最好年华付诸东流之憾,时光蹉跎一事无成之悔,也许只有辛稼轩那“宝镜难寻,碧云将暮”,苏东坡那“早生华发,人间如梦”之叹了。
但是,这是谁也不能逾越的大浪淘沙的规律。历史,永远是这样一浪一浪地奔流不息。过去的,也就过去了。然而,在南墙根晒太阳,看日影移动,在树阴下挥蒲扇,听蝉鸣聒耳,即使在这方寸地,渔歌唱晚,倦鸦归林,霞绮渐淡,夕阳犹红,我发现,也还是足可怡情悦性、颐养天年的。于是,我就十分同情那些腿脚打绊,还在台面上抖精神,还挣扎着拔嗓子,还力竭声嘶要唱主角,还“老夫聊发少年狂”地装嫩,还要像鲁迅先生笔下的“女吊”,在舞台上忸怩作态的同行了。阁下,你已经老大不小,青春不再,这是何苦来呢?